第(3/3)页 随后,她抬眼,直视清国公。 每一个字,清晰、冷静、无一丝浮动。 “是—— 大尧皇帝。 萧宁。” 空气在这一瞬间,像被打碎了。 不是炸裂。 不是轰鸣。 而是彻底的寂静。 然后—— 清国公站了起来。 不是缓慢。 是骤然。 那一下,椅脚在地上发出极重的一声。 像是铁甲将军在战场中拔刀。 他的脸色,在一瞬之间,彻底变了。 血色褪净。 眼中震怒、震惊、不信、荒诞、不可理喻,一层层漫上来。 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唐的谎。 “——你说什么?” 他的声音不大,却像是从喉中硬生生挤出来。 拓跋燕回抬眼,平静重复: “是萧宁。” 火光在清国公眼中颤抖。 他咬着牙,低声,慢慢地,一寸一寸问: “你说——大尧那个半年前还被称为‘最无能储君’、‘登基三月便要亡国’的萧宁?” “那个被大尧百官暗骂为‘书房皇帝’、‘架空之君’的萧宁?” “那个连朝中老臣都不放在眼里的——小皇帝?” 他的语气里,已经不是讥讽。 而是一种冷冷的、不愿相信却不得不问出的不可置信。 拓跋燕回没有避。 “是他。” 清国公盯着她,眼中有着近似荒芜的怒。 “你疯了。” 他说。 声音很低,却极狠。 “疯得彻底。” 他的手微微发抖,不知是气,是笑,还是十年冰决突然松裂。 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?” “你在把你五哥的血,押在一个半年前还需要群臣扶着才能站稳的少年皇帝身上!” “你在用大都的最后一点底气,去赌一个他甚至保不住自己国土的皇帝!” 他的声音渐渐嘶哑: “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?” 他看着她。 眼中不是对她。 是对命。 “你这是——” “把刀递到别人手里。” “让自己跪着——把脖子贴上去。” 堂内风声仿佛灌了进来。 火焰摇动,一瞬暗,一瞬亮。 拓跋燕回没有说话。 只是任他盯。 清国公终于笑了。 笑里没有轻蔑,没有愤怒,只有一种从骨髓里翻出的悲凉。 “丫头。” “你不是在复仇。” “你是在自杀。” 他的声音轻,却像重石落在静水深底。 清国公盯着拓跋燕回。 那一瞬,他眼中原本挣扎出的那点微光——彻底熄了。 像久雪初融的暗河,本以为要流动,却在下一刻重新被寒冰冻住。 他的背脊微微弯下去,像肩上那把十年来压着的刀,又重新落回心口。 不是衰老。 不是疲惫。 是——死心。 萧宁。 他竟然从拓跋燕回口中,听到了这个名字。 清国公的指尖慢慢松开,又慢慢握紧。 心口涌出一阵说不出的冷。 荒唐。 简直荒唐。 拓跋燕回一定是疯了。 他心中这样说着,甚至连愤怒都淡了,只剩下深到骨髓的不可理喻。 与这个大尧皇帝联手? 助他? 借他? 押全部生死在他身上? ——这不是谋,这是疯。 他闭了闭眼,许多关于萧宁的传闻,在心底浮现,一条条、一件件,如污泥堆叠般呈现。 他记得很清楚。 那个被称为大尧“第一纨绔”的皇帝。 继位前,醉酒逐月,斗鸡走马,夜宴十里紅灯,不识政理,不论军务,花天酒地,荒唐至极。 京中酒肆、赌坊、花院,只要提“小昌南王”四字,便无人不知,无人不笑。 说他什么? “生而无骨。” “笑里无心。” “眼中无人。” 一个被当做笑柄养大的小王爷。 然后是登基。 登基那日,大尧朝堂本以为换了个傀儡。 人人都知道,真正掌权的,是那几个老臣,是三党,是世家,是穆家,是荀氏。 萧宁不过坐在最华丽的位置上,像个挂在庙里的神像。 好看,无用。 清国公甚至还记得人传的话: “萧宁?他一个人,连大尧一只带巾小吏都说不过。” “他读书十年,连字都写不端正。” “让他批折?不如让他写请帖。” “他知道军粮一石多少钱吗?他知道一骑行军一日消几两盐吗?” “不知道。他什么都不知道。” 这就是拓跋燕回说的——帮手? 清国公心中发出一声冷笑,却没有声音。 笑到后面,甚至连笑意都淡了。 是了。 萧宁会帮? 他怎么帮? 凭什么帮? 拿什么帮? ——拿他那张被群臣架着才坐得稳的龙椅吗? 清国公抬眼,目光漠然而空。 他甚至能看到未来的荒诞结局: 拓跋燕回举着大尧的旗,走进大都,让所有人知道她投敌叛国。 然后呢? 大尧自己被拓跋努尔碾碎。 萧宁成灰。 拓跋燕回随之陪葬。 没有仇。 没有局。 没有逆转。 只有死。 荒唐。 太荒唐了。 甚至不值得怒。 清国公心中缓缓浮出一个念头: 她真的疯了。 或者…… 或者多年沉忍,使得她已经走到了绝境,不惜抓住任何一个能称为“可能”的希望。 就像一个在深井中落了十年的之人,看见头顶一丝缝隙的光——便以为那是出口。 可那不是出口。 那是井口外的天光。 仰望得再久,也不代表能上去。 清国公的喉中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。 不是怜悯。 不是可惜。 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冷。 他承认,拓跋燕回胆识极大。 承认她心志极硬。 承认她愿意为血为亲为仇走到底。 但他不能理解—— 为什么是萧宁。 为什么偏偏是萧宁。 为什么是一个连自家朝堂都快压不住的、被传为天下笑话的年轻皇帝。 清国公甚至想问:你是被大尧的言辞骗了?还是被虚名迷了? 可是他没有问。 他知道她不会被骗,也不会被迷。 她不是那种不识棋局的人。 可正因为如此,这件事才更让人难以接受。 因为—— 一个聪明至极的人,会选择一条明知九死,不见一生的路。 那只说明一件事: 她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了。 清国公心中沉沉地痛了一下。 非常轻。 却沉。 像旧伤,在寒冬里裂开了一条并不明显的缝,却让人一夜睡不着。 五皇子败亡那年,他亲眼看着。 他亲眼看见兄弟之情如何变成刀刃。 他亲眼看见信任如何化为毒酒。 他知道—— 在这天地之内,人,比军,比权,比谋,都更可怕。 所以他不信人。 他尤其不信一个出身于帝室,却从小被权力架空、被世家架空、被朝臣架空、被命运架空的皇帝。 这样的人,能成事? 笑话。 第(3/3)页